19第19章_涉于春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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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第19章

  冬天天短,宣睢早起上朝的时候天都没亮,宮人点着蜡,宋檀伺候宣睢洗漱用膳,看他趁着夜色上朝。

  离天亮还有一会儿,宋檀打着哈欠,迫不及待地回到东暖阁睡回笼觉。

  床帐放下来,一点亮光也没有了,门窗紧闭著,生怕人家看到这端庄肅穆的太极殿里有宋檀这么个不成体统的東西。

  宋檀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,日头明晃晃的,映射在云母窗户上,发出刺眼的光。

  屋里炭盆烧的很足,宋檀裹着外袍,赤脚站在地毯上,往窗子外边看。积雪堆在墙角边,屋檐下留着冰凌。

  箐蘭来给他送衣服,他盘坐在榻上往腳上套罗袜,问道:“什么时辰了?”

  “再有一会儿,陛下就下朝了。”箐云端来热水,宋檀挽起衣袖洗脸。

  箐蘭候在一边,自袖中拿出一份單子,道:“邓厂公着人送来一些东西。”

  宋檀抬起头,接过箐蘭手中的單子。

  打开才知道,这不是邓云送来的东西,是有人走了邓云的门路,送给宋檀的礼物。

  宋檀觉得有些新奇,他叫人把东西拿进来,他想看看。

  送东西的是位没落侯爵,老侯爷死的早,和同期的公侯比不得。他自己没什么大能为,一个儿子科考又屢试不第,不得已走些别的门路,邓云因此与他相熟。

  送来的这些东西,多以金钱布帛为主,其次是香料。可是在太极殿只能熏苏合香,所以这些香料也没什么大用处。余下就是字帖等物,大约他從鄧云那里得知宋檀

  在练書法,送来了许多名家字帖和笔墨纸砚。

  宋檀大略看过去,目光停在几刀纸上。

  “这个纸,”宋檀忽然抬头问箐蘭,“这些东西我能留下吗?”

  箐蘭还没说话,宣睢的声音从那边传过來,“看上了什么?从前不见你问人要东西。”

  宋檀起身相迎,宣睢摆摆手,走到那幾刀纸面前。

  “这个纸有什么特别?”宣睢问道。

  “这个,”宋檀面露回忆之色,“是我家乡的纸。”

  宋檀的家乡有山,山上竹子多,那样的好竹子,适合用来造纸。

  他们那个村子,家家户户都会造纸,宋檀的父母也会,散发着特殊味道的泥浆弥漫在宋檀模糊的童年记憶里。

  “村上有个秀才女儿识字,从古书里抄出一个方子,做了一種姚黄纸。”宋檀道:“那种纸淡白細膩,摸着十分柔软,比平常做的纸贵,能卖上好价钱。”村里人靠这门手艺过了个豐年,第二年夏天,黄河决堤,村子被整个淹没。宋檀的父母死在大水里,他随流民入京,辗转进了皇宮,这是后话了。宋檀拿着一张纸,对着窗子,嘩哗作响,“没想到,十年过去了,还有人会做这种纸,而且做的这样好。”

  宣睢问道:“是谁送上来的?”

  宋檀看了眼單子,“安平侯牵的头,送纸的是一个叫张文瑞的户部官。”

  六安适时道:“张文瑞是永懿五年的进士,一直外放,今年才调回京。”

  宣睢点点头,神色若有所思。

  宋檀拿着纸,殷切的问他,“这个纸我能留下吗?”

  宣睢温和的笑道,“都留下吧,这么一点东西,有什么不能留的。”

  宋檀便叫箐蘭把这些低都收起来,“安平侯送我这些东西,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?”

  宣睢笑道:“你可真是个菩萨,刚收了人的供奉,立刻就要为人辦事。”

  “我不敢亵渎菩萨。”宋檀忙念了两声佛。

  宣睢失笑,攏着宋檀坐在榻上,漫不经心地撚着他的头发,“安平侯有什么所求,朕心里清楚,你不必管,恩典该落到他身上的时候自然会落下。”

  宋檀歪一歪头,把头发从宣睢手里拽出来,心想只收钱不出力,真是没有比这儿更好的事了。

  宣睢这是刚下朝回来,抱着宋檀说了一会兒话才去批奏折,书房里,邓云已经将张文瑞的卷宗拿了来。

  他是个本分的官儿,汤固在时一直也不得重用,辗转做了七八个县的县令,政绩都不错。他能想到送姚黄纸合宋檀,只是打听到了宋檀的籍贯,送个家乡特产。

  宣睢看过,放下卷宗,道:“姚黃纸不错,挑好的送进宫吧。”

  邓云称是,立刻就下去安排。

  早上还寂寂无名的姚黄纸,晚上就已经成了贡品,还是陛下钦点的贡品。皇宮要用,王公大臣自然也要跟上步调,文人墨客若没两张姚黄纸的信箋,不免落了下乘。一时间,姚黃纸在京中供不应求。

  送纸的张文瑞喜不自胜,风风火火地迴到家,冲着娘子喊:“叫乡亲们尽快做纸吧,这种纸不愁卖了!”

  大雪化的差不多了,宋檀挑一个好天气出宫去了。

  他先去了瓊台别院,自姚黃纸的事情专开后,巴结宋檀的人就更多了,他们没有邓云那样的门路,东西多半都送到了瓊台别院。别院的管事十分能幹,早就将各家送来的东西检查过,分別登记造冊。宋檀摸着厚厚一匝單子,心想世上还是贪官多啊。

  这些东西,宣睢允许宋檀收着,宋檀暫时没有什么要用的地方,仍将它们放在別院,只分别准备了一些礼物送给箐云箐兰,邓云和六安。

  管事见他在找女人用的首饰,便捧出来一个盒子,盒子用白绒布做衬,上面放着一件珍珠衫。这一件衫子用大小不等的珍珠穿成,两个银环鑲嵌宝石,应该是帶在手腕的位置。最下面一圈腰链,是米粒那么大的珍珠纏了两圈。

  这件东西古里古怪,说首饰不像首饰,说衣服不像衣服。宋檀想起邓云给他穿过的一件珍珠袍,同样是在这琼台别院,宣睢以那样冰冷的目光审视他。

  陛下是不喜欢珍珠呢,还是不喜欢红衣服呢?宋檀暂时还没摸明白,叫管事收了这件珍珠衫,先不要拿出来了。

  处理完了琼台别院的事情,宋檀换了身衣服出门,去找沈籍。

  沈籍家住的偏,宋檀从马车上跳下来,狐裘将自己裹得紧紧地。

  他去敲沈籍的门,许久也不见有人开门。邻居被他惊动,告诉他沈籍出门了。他的朋友邀他出游,去的是堆雪樓。

  宋檀只好又转头去堆雪楼。

  堆雪楼門口用冰做了一溜儿八个冰雕盆景,晶瑩剔透的,来往的人不免多看两眼。

  宋檀觉得这个还怪有趣的,湊上去仔细瞅了两眼,因为天晴,冰已经在化,一些细节看不大清了。

  楼里忽然传来一道很大的砸东西的声音,宋檀吓了一跳,里面的人慌里慌长的往外跑,宋檀硬挤著往里面去。

  只见楼上站了一群人,衣着华贵,神态囂长,被他们围在里面的正是沈籍和魏乔。

  那群纨絝子弟,为首的那个叫冯新翰,是淑妃的娘家弟弟。

  他今日帶着一群狐朋狗友来堆雪楼吃酒,正碰上魏乔,言语间不幹不争的。魏乔不是任打不还手的人,文人的嘴一向还更毒些,就这样起了中突。

  魏乔如今也算是个能人了,半年来连升三级,从不入流的小吏成了正经的吏部七品官。大家都知道魏乔背后的靠山是宋檀,对他的升迁速度也都见怪不怪了。

  魏乔身边还站着沈籍,沈籍穿的朴素,冯新翰压根不认识他,以为他是魏乔的寒酸同窗。

  宋檀在底下听人说明白了来龙去脉,见上头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,他忙起身可住:“住手!”

  楼上的人都往樓下看,宋檀缓步上楼,“这不是马家小国舅吗,许久不见,一向可好啊。”

  冯新翰眯着眼睛看着宋檀,“喲,我说是谁,原來是魏喬的主子来了,怪不得你敢这么橫,有靠山就是不一样。”

  宋檀攏着狐裘,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站住脚,“魏乔是朝廷官员,殴打朝廷命官可是不小的罪责。”

  冯新翰嗤笑一声,“我就是打了,你能拿我怎么样?”

  宋檀淡淡地看了他两眼,还没说话,东厂的番子頃刻间就围上了整个二樓。

  东厂是什么样的名声呢?楼下看热闹的全都跪在一边瑟瑟发抖,掌柜的心里呜唿哀哉,心想怕是难逃一死。

  看见东廠番子,冯新翰的酒大约醒了几分,但他还是很器张,“你想拿我?你凭什么拿我!”

  京城不是讲理的地方,是讲权势的地方,馮新翰方才以权势压魏喬,这会儿却又不明白了。

  宋檀只是抬了抬下巴,东厂番子立刻上前,从冯新翰连帶他跟着的那些朋友全都押走了,他要叫喊,被人一招卸了下巴,叫不出来了。

  人都走幹淨了,魏乔心有余悸地来道謝。宋檀與他寒暄了两句,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沈籍身上。

  沈籍微微低着头,不知道在想什么,在察觉宋檀看他时,才开口道:“仗势欺人不好。”

  魏喬怕沈籍得罪了宋檀,一直对他使眼色。

  宋檀却被他这一句话说的低下头去,道:“我只是吓吓他。”

  魏乔见两人这般模样,打圆场道:“宋大人也是为了给咱们两个解围啊。”

  沈籍没见宋檀之前有很多话想跟他说,但是见了面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。他现在站在沈籍面前,穿着华贵的云锦和狐裘,不仅不再任人宰割,手上也有了能保护自己的权利。

  对于宋檀来讲,沈籍实在无法说这是件坏事。

  “外面乱,你趁早回去吧。”沈籍最后只是这样说。

  “我,我是合你送东西来的。”宋檀让人把他准备好的盒子拿上来,那锦盒里放了六刀纸,同样是旧例束修的一部分。

  “这是我家乡的纸,叫姚黄纸。”

  沈籍往錦盒里看了一眼,道:“姚黄是花中第一流,这些氏也的确名不虚传。”

  宋檀被誇奖了,心里压着的大石头稍微松了一点,两人面面相觑,实在无话可说,宋檀只好告辞了。

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宋檀与沈籍见面的时候,心里全然没有从前的轻松和欣喜。他想见沈籍,却又觉得实在难以面对沈籍。

  以后还是少见沈籍吧,宋檀想,每次见他,心里都怪难受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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